Chopin's portrait by Delacroix at Louvre in Paris
蕭邦逝世一百五十週年紀念日,
我與Marianna一同來到巴黎La Pere Lachaise墓園,
在他的墓前, 獻上我們難以言喻的心意…
Marianna是我在西班牙大師班時認識的俄國女孩,
第一次聽她彈琴: 蕭邦的一套前奏曲, 就立刻被她的音樂深度給吸引!
雖然班上是許多來自世界各地的神童, 但我就覺得她的音樂中, 傳達了最多的東西,
這充滿自信的十六歲女孩, 金髮碧眼, 莫名的散發出一股貴族氣息…
在結束的學生音樂會前, 我們輪流去試琴,
是一台老舊有點失保養的Yamaha, 那晚我的演出曲目是德布希水的反光,
在這樣的一台老琴上還得讓水反光, 那真不是件易事!
我很努力的尋找著指間與琴鍵間的距離, 試著做出心目中的音色…
之後就是Marianna, 換她試琴, 我就坐在後頭聆聽,
她彈的是蕭邦的第一號敘事曲, 才剛彈一個音, 她就不滿意, 再重來,
試了一個小節, 她媽媽以俄文向她喊, 她又再試幾小節, 媽媽又喊她, 於是她以俄文生氣的回話, 指著琴, 不懂俄文的我猜的出她們的對話: 嚴厲的媽媽不滿她的琴音, 她試著解釋是琴的問題, 媽媽還是不高興, 之後她一氣之下, 竟然以兩倍速度將這首技巧極難的敘事曲重頭到尾彈完, 而且, 沒有一個錯音…
雙手才剛離琴鍵, 她很有個性的擦了淚, 轉頭就離開, 留下的是一個受到震驚的我…
當然這首曲子不是這樣詮釋, 我曾聽過她在課堂上十分細緻又具戲劇內涵的表現, 非常打動我,
我心想她必定太在乎演出的水準, 而失望於鋼琴的不配合及媽媽的不理解,
我也想著她家裡一定有台好鋼琴…
Veronica and Marianna in Oviedo, Spain
Veronica and Marianna in Gijon masterclass, Spain
我因為喜歡她的音樂, 在兩週的課程中試著接近她,
她也很友善的回應我, 沒想到在音樂會後,
她邀我隔天一起坐車到Oviedo小城走走,
於是在車上, 我好奇的問了她:
‘Marianna, 妳在家彈的是甚麼鋼琴呢?’
她望著我, 淺淺的嘆了口氣說,
‘我真希望我能有台琴!’ 我望著她, 不懂她的意思…
‘我只有一台二手的Yamaha電子鋼琴!’
‘What?’我不相信的看著她,‘那妳怎麼可能在音樂中作出那麼多細微的音色變化和所有戲劇性的張力和感情?’
‘可以想像啊!’ 她說, ‘當我有機會彈真的琴時, 我就能將這些想像放進去!
我爸爸帶著我們搬來西班牙, 他是這裡樂團的小提琴家, 有時樂團提早結束, 我就會去裡面練琴, 他說現在還無法買琴給我跟媽媽, 所以平時就是一天練六小時的-電子鋼琴! ’
我睜大著眼睛望著她說, ‘我以為你和在這裡遇到的其他的日本神童一樣, 都從漢堡直接進口史坦威, 或媽媽陪著世界飛, 到處拜師…’
Marianna笑著說, ‘不 我從沒花過錢學琴呢! 六歲的時候媽媽教我, 到十歲時我就都自己學了, 我都聽大師的錄音, 最愛Zimmermman彈的蕭邦了!我跟著他的CD學了好多東西, 我希望能跟他一樣, 他的詮釋很貴族!’ 我點點頭, 了解她的感受. Marianna繼續說, ‘我真的好喜歡Zimmermman! 在我十五歲時, 知道他要來西班牙演奏, 我為他畫了幅素描, 在音樂會後獻給他! 我希望未來有一天能跟他學琴!’
我感動不已! 沒想到原以為的貴族是個心靈貴族! 我就告訴她我的感受:
‘Marianna,彈蕭邦時候的妳真的好特別,
因為妳完全知道那就是你想要的生命!’她一臉疑惑的看著我,
‘你知道嗎?音樂會中看你彈第一號敘事曲, 妳讓我決定要當音樂家!’
她笑了, 說:’難道你之前不想嗎?’
我說, ‘我好想, 可是我不敢!’ 她回我個更疑惑的表情,
於是我開始將我的故事慢慢告訴她…
‘其實, 我一直好羨慕你們能從小學音樂,
因為我的鋼琴中斷過…七年!
我從小,學琴到十二歲,但在台灣的國中功課好重,
我被迫停了鋼琴,當然好幾次好想重拾,
但是每想到自己不是音樂班的小孩,就告訴自己那只是一個遙遠的夢了…
要求自己不要想太多,
之後學芭蕾, 學吉他, 學畫畫, 但都不一樣!
直到十九歲那年, 我再度聽了蕭邦的第一號鋼琴協奏曲…
‘Romance!’, Marianna微笑的說,
‘對!就是那個絕美的,近似夢幻的第二樂章Romance!
我邊聽邊想,怎麼可能忍受這輩子不能彈這麼美的音樂呢?
於是, 我又回到了鋼琴!’ Marianna給了我一個表示她了解的笑容
‘所以, 我在愛丁堡大學讀的是藝術,建築史, 因為我那時才剛重拾鋼琴不久啊!
其實, 在英國上第一堂琴課時, 皇家音樂院教授Niel Immelman就告訴我:
‘你的天份很高,很有潛力,我真不明白你為何不使用它?’
可是我還是覺得我太晚了!
在愛丁堡, 遇到好老師栽培我, 忙碌的藝術史課業外我還很認真的練琴,
但時常時間真的不夠, 在趕課交報告之中, 還要準備表演, 也贏了一些比賽,
真是擠出時間的在大學和琴房間遊走, 午餐時間總是在琴房渡過,
就左手拿三明治時練右手, 相互交換…而且琴房的琴不是太好…’
Marianna笑說,’但也强過我的電子琴!’ 我也笑了,
‘我雖然真的很愛音樂也十分認真, 但我的腦子裡還是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個認真的興趣! 因為想著我的的背景不如人, 已經不可能到達那種境界, 不可能成為音樂家了… 雖然心裡真的好想!
雖然是重拾鋼琴, 但心裡總覺得起步太晚而有好多沮喪與遺憾,
但是當我看你彈琴的時候, 我終於明白了:
我的掙扎, 浪費了我好多時間, 我太懦弱, 只會繼續浪費時間,
你的演奏裡有一種無畏的強烈個性, 明白的告訴人們這就是你要的! 那是我所缺乏的個性! 但在你演奏中我完全看到了:我多想也如此毫無保留的綻放! 我知道我也可以, 其實我所缺乏的, 並不是那些年的訓練, 而是面對夢想的勇氣! 我知道此後我得非常的努力, 但唯有誠實的面對它, 才有可能走到夢的那頭去! 所以昨晚在海邊, 我做了這個決定: I want to be a musician! 謝謝妳!’
Marianna給我一個深深的微笑, 也告訴了我一個故事:
‘Veronica, you know, actually I feel lonely sometimes…
我有音樂, 但身邊沒有朋友了解我!
來這個大師班前, 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我在問蕭邦: 我為甚麼沒有朋友?
然後蕭邦就告訴我, ‘可是你有我啊!’
我就跟他說,‘可是我要一個活在這世界上的人啊!’
我望著Marianna點點頭, 她繼續說,
‘然後在夢中, 蕭邦就不見了,
於是夢的場景轉到我在路上獨自走著, 突然跑出一個長髮的東方女孩,
抓住我的手說:’我來自蕭邦, 我是妳的朋友!’
然後這個夢就結束了! 但是, 現在我知道這個女孩就是妳!’
我睜大眼睛望著她那雙明亮的藍色大眼說:
‘是啊, 我來自蕭邦, 我是妳的朋友!’
對這兩個女孩而言,在蕭邦的逝世紀念日來到巴黎其實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Veronica at Louvre, to see Chopin's portrait 這是在喬志桑的博物館雕像 後面一張海報 是茱麗葉畢諾許演喬志桑與情夫的電影 從這角度看去 專注於音樂的蕭邦似乎並不知其背叛
Zimmerman conducts and performs Chopin concerti no.1&2 at Salle Pleyel, Paris
15歲的Marianna為Zimmermman畫的速描肖像
我們一同走過所有蕭邦曾住過的巴黎寓所,
到蕭邦葬禮的Madeline教堂,
也買了羅浮宮的票, 竟只為上樓看Delacroix所繪的蕭邦肖像!
這大概是所有蕭邦肖像中最真實掌握出他的個性特質的畫作:
幽悒的眼神中深埋的是骨子裡拋不掉的亡國之傷(zal)!
離開了羅浮宮, 我們到蕭邦的情人George Sand的住所(現為博物館)
其中有一座他專注彈琴的雕像!
這雕像與公園Parc Monceau的蕭邦紀念像相仿,
而晚上的音樂會就是Zimmermman在Salle Pleyel指揮波蘭愛樂演出蕭邦鋼琴協奏曲一二號!
走了這麼多路, 當我們終於站在這深埋蕭邦靈魂的墓地,
我們沉默許久, 靜靜的望著…
我想著眼前的這音樂詩人, 如何深深打動我, 帶我走我的音樂路,
而身旁的Marianna悄悄的拭了淚, 她一定也想到了甚麼!?
為著這深埋巴黎的波蘭靈魂, 我們一同站在這裡,
因為蕭邦的緣故, 我們會繼續彈下去…
如今, 面對曾經中斷的七年, 再也沒有沮喪與遺憾,
我因此而能更加感謝及珍惜這得來著實不易的音樂夢~
後記: 去年, 想起這一幕, 我做了一首給鋼琴和小室內樂團的樂曲:The Polish Soul in Paris, 在倫敦演出, 其中, 加入了蕭邦的送葬進行曲的唯美中段, 獻給這位我最愛的音樂家, 也給所有追求夢想的人~ (之前的故事: 請連結到大海中的音樂夢, 之後的故事: 我在荷蘭做了一場成真的夢)
慈瑩在皇家音樂院鋼琴博物館
這個故事,後來在Ted演講分享:
慈瑩 寫於倫敦 2006年3月1日(蕭邦的生日!)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